除了才华和刻苦，这人的运气也是真的好。

　　1989 年，当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博士研究生素德·文卡特斯(Venkatesh)开始盘算毕业论文选题该写什么的时候，他撞进了学校以北三公里处湖滨地带南 4040 号，一个危险地带。

　　当时，美国社会种族矛盾尤盛，芝加哥白人不愿意与黑人为邻，城市里也就有了几块被特殊规划的区域——这里充斥着年轻黑人、穷人、毒品、***易，以及一切救护车、警车不愿靠近的混乱......

　　后来，文卡特斯在其中一个叫罗伯特·泰勒的计划区频繁出入了十年，这段田野经历不但帮助他完成了数篇学术论文，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教职。还成就了一本名为《城中城》的通俗非虚构读物。

　　文卡特斯成了个跟黑道打交道、有点酷的社会学者。

　　中文版 2016 年 1 月出版

　　作为社会学者，文卡特斯显然不是唯一打入社会底层的。在他之前，美国芝加哥学派社会学家威廉·福特·怀特曾在 1936 年至 1940 年期间对波士顿市的一个意大利人贫民区做了实地调查，这种也成为“民族志”式的研究方法成就了他的《街角社会：一个意大利人贫民区的社会结构》一书。

　　但这样的学者还是少数的，即使所有的田野调查都伴随风险，这个和黑帮、瘾君子等社会边缘人士的社交还是其中风险最高的。

　　但至少在他的表述中，自己的运气还不错。帮他很快打开局面的是帮派“黑暗之王”的头目 J.T.，这个掌握着一定权力的年轻黑人一方面鼓励更年轻的孩子到街上去，冒着被枪击、殴打和逮捕的风险贩卖毒品，帮他赚更多的钱。另一方面，他也维持着当地的秩序，包括当自己的帮派和竞争者开战时，协调军队，以及和那些更为合法的机构，比如地区委员会，进行利益合作。在完成这一切后，J.T. 从“黑暗之王”董事会那里获得一份报酬，拥有三辆车，帮数名女友租赁公寓。

　　换句话说，J.T. 和他的“黑暗之王”下属们其实是这个区域内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像所有的暴力机关一样。

　　这也算一个职业了，“黑暗之王”们日常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在 J.T. 所管辖的社区内，一间商店的中东裔店员和居住者波波的 16 岁女儿发生了性关系，波波怀疑他将性病传染给了女儿。

　　当她怒不可遏地准备冲去商店找他算账的时候，“黑暗之王”的资深会员普雷斯出来维持了秩序。他的解决方式是，一方面为波波出气，事实上阿拉伯人的确把她的女儿给睡了，但这个 16 岁女孩本身也是个***，传染性病的指向就不一定了。

　　另一方面也要维持社区的安全和秩序。所以他告诉商店里的人，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防止这家商店，这使得店主也就是这个中东裔的朋友搬出了店内所有的汽水和啤酒，而他又会防止波波一度扬言的，要把中东裔的生殖器割下来。

　　“这就是“黑暗之王”做的事情，我们要确保平安，我们要照顾我们的社区。”普雷斯当时对文卡特斯说道。

　　这就是一个边缘社会的行事方式，不论是 J.T.、黑暗之王的帮派成员还是另一些生活在罗伯特·泰勒计划区的居民，文卡特斯最终通过这群人所呈现的是一个组织的运作方式。

　　他们拥有一个自洽的组织结构，拥有盈利模式，组织关系，以及协调外部的种种方式。

　　就像一开头就说到的田野调查风险。在跟 J.T. 混了三年之后，文卡特斯开始和几位教授讨论毕业论文的主题。

　　以往的社会学、人类学调研通常需要调查者自己为研究向体制化的评估委员会提出申请，委员会的职责是制止剥削性或者违反道德的研究。但文卡特斯之前并没有这个意识。在见证了一场 J.T. 的帮派是如何策划一场驾车枪击的时候，教授们也建议他去咨询律师。

　　以上种种在文卡特斯后来的回忆中也被认为事有侥幸，但这种非学院派的研究日常还是为他创造了不少特殊的优势。

　　在书的最后，他这样写道：“一路走来，我已经变成了一名流氓社会学家，打破传统、无视规则。这其中，我所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无非就是坚守着这样一个理念：我可以从一个与我的学术世界距离万里之遥的人那里，学到如此广博的知识，收获不可胜数的教益，并且得到了无比丰富的经验。”

　　而在开始这次田野调查的开头，J.T. 就已经说过了：“你不应该四处问人们那些愚蠢的问题。对于我们这种人，你应该和我们混在一起，了解我们这种人，我们做什么，怎么做。”

　　题图来自 stone-thrower